第一〇九二章 生与死的判决(五)-《赘婿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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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金楼那一晚的混乱之后,严云芝这边的心态,有了一定的变化。

    她今年年方十七,过去也经历了一些事情,从严家堡一路出来,总体上来说,心性当然是自傲的。然而通山的一番变故,再加上入城后的众多议论,令得她非常的难受,而后可能会嫁为夫婿的时维扬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轻佻令她难以忍受,一怒之下逃跑出来,便想要做些事情,杀了李彦锋又或是龙傲天报仇,解决掉这两个让自己身处难堪之中的罪魁祸首。

    但金楼的一战,终究令她看清楚了幻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,李彦锋只是顺手的一棒,自己的肋骨被打断,几乎无法逃走,而那名叫龙傲天的少年与李彦锋的战斗中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煞气,乃至于长街之上一众高手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姿态,都是自己短时间内无法触及的东西,她才总算明白了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在哪里。

    过去在家中修习“谭公剑法”,父辈们常常说刺杀之道便是以弱击强,只要找准机会、观察敏锐,哪怕是武道宗师,猝不及防之下也不是不能杀。她在先前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武艺,然而那混乱而暴戾的局势之中,她才真正意识到,以自己眼下的见识和修为,即便想要以弱击强,那种老辣的时机,自己也是抓不住的。

    想要报仇、想要有个公道,自己需要更高的武艺,这样的武艺修为,并不是存在于脑中的一点想象可以增加的。

    意识到这些之后,她对于此次在江宁城的目标有了调整,对于李彦锋,她不打算急匆匆的前去刺杀了,对于那来自于西南的龙傲天,她想要找个机会质问他,但也已经明白,短期内是杀不掉他的。自己因为那一口气离开家,不再履行与时维扬之间的婚约,这个选择是正确的,但接下来需要面对的,恐怕就是一段更为长远的江湖之行。而未来的某一天,她会将这些公道,一一拿回来。

    想清楚这样的事情之后,对于谭平、谭云两位兄长,她做出了道谢,同时也为自己去到金楼看热闹的不成熟道了歉。

    而在对面,银瓶对于救下的这名少女,原本只是一种侠义心驱使下的举手之劳,金楼外长街上的出手,也不过是在能力之内的一种帮助。但在见到她的这番心性转变后,对她倒是变得更加欣赏起来。

    此刻年近二十的银瓶与岳云一般,在颠沛流离的军旅生涯中度过了整个少女时期。女子的心性本就成熟得早,她经历了战场的厮杀,也负责过不少军中庶务的处理,武艺之上,作为周侗衣钵正统的五步十三枪在年轻一辈中罕逢敌手,先前岳云曾经调侃过的将她送入宫中成为“王妃”的说法,原本就是因为以她的心性和见识,本就是成为君武的贴身护卫最合适的人选。

    当然,一来因为岳飞这样的心腹将领需要避嫌,二来也是已然变得稳重的君武不愿意这样子损毁某个少女的人生,这样的想法并未落实。但相对于天生神力以至于满脑子肌肉的弟弟岳云而言,她这个姐姐,委实是称得上文武双全见识出众的女中豪杰。

    对于她来说,某个少女因为一时冲动展现出某种冲动或是勇气,那并非是足以让她刮目相看的东西,冲动和勇气致人死地的可能性比让人成熟的可能性要大的太多。

    但在这样的勇气和冲动后,能够再度平静下来,仔细地思考和丈量这个世界真实一面的人,她的未来,才有了真正做成某些事情的可能。于是到得这一步,银瓶对严云芝的态度,倒是从过去的旁观更多的变成了欣赏。

    她与岳云随着左修权过来,在明面上当然也有着与人结盟的任务,昨日在打探消息的过程中顺便打听了一下严家的讯息,此时说出来,让严云芝稍稍放心,随后三人又聊起一些大局之外的传言来。这中间,有关于“读书会”的极端言论,有五大派之外“大龙头”之类新兴派系的部分动作,随后,岳云倒也说起了一个与严云芝有一定关系的传言。

    “……昨晚听到的消息,是真是假眼下倒也不好说,说是昨日下午,转轮王那边,孟著桃与那猴王李彦锋打了一架厉害的。”

    “孟著桃……”严云芝蹙眉想了想,“他与李彦锋……为何要打?”

    “说是金楼那晚,刘光世的正使古安河遇刺,孟著桃的几个师弟师妹参与其中,后来抓不到凶手,李彦锋作为副使,借题发挥朝孟著桃发难,‘转轮王’许昭南这边承诺下不少好处才让李彦锋闭嘴,李彦锋占尽便宜,最近这些时日又是各方拉拢,声势很高。反观孟著桃,他一直未将几个师弟师妹交出来,私下里就有不少议论。李彦锋年轻气盛,可能也有些得意忘形,昨日可能说错了几句话,孟著桃便直接开口,讨教李彦锋的白猿通臂。”

    “‘量天尺’以兵器见长,李彦锋厉害的本身就是手上功夫。”严云芝道,“那后来呢?”

    “听说许昭南并未阻止,林宗吾也不表态,大家出来混,本身就是手上见真章,所以哪怕孟著桃是借题发挥,李彦锋也点头答应了,结果……双方空手放对,‘猴王’李彦锋,吐血倒地,败得很惨。”

    岳云说到这里,嘿嘿笑笑,严云芝瞪大了眼睛。她想起金楼外那一晚见到的孟著桃,对方肩上受伤,虽然能够看出他的威势,但此后的打斗中表现得一直都比较消极,也是因此,严云芝不曾从那人的身上感受到如李彦锋一般的威胁与压迫感,却委实想不到,对方即便不用手中的那根长尺,还能空手将以猴拳称雄的李彦锋打到吐血。

    这人的功夫,高到什么程度了?

    “此事昨晚才发生。”岳云道,“眼下还不能完全确定这消息是真是假,但若是真的,今日下午就该在城里传起来了……嘿,金楼那晚,他先是杀了昙济和尚,后来又将一个师弟打成重伤,再后来总觉得他有些敷衍,若有机会,真该与他好好打一场……”

    岳云年轻气盛,一身拳法练了多年,浑身都是劲,这些天遇上了大高手都恨不能与其单挑一番,只可惜这次过来带着任务,又是岳飞的儿子,身份敏感,无法任性而为,眼下只得在各种议论里过过嘴瘾。

    他一边点评李彦锋,随后又点评孟著桃,过得一阵,话题展开,复又说起比武大会之上那名叫王象佛的大高手,道:“这人武艺不错。”叽叽呱呱地幻想了一番与其放对应当如何打的问题,显示出了高深的武学修为。严云芝便在一旁仔细地听着。

    如此这般,日头再高一些,茶楼内外气氛喧嚣,江宁城中便又是比武大会热闹召开的一天。此时城中的各方动作克制,八月里的矛盾与火拼都仿佛消失了一般,公平党的人们在等待着这场大会取得一个顺利的结果,而后凝聚出更大的力量,只有在此刻公平党中上层某些人的心中,某些忐忑与不安正在慢慢的酝酿。

    这日接近中午,一条不起眼的线索,正在某个几乎被人遗忘的地方,慢慢的朝前延伸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娘的……滚!都滚——”

    日头快要上到中天,众安坊,聚贤居内的院落当中,传出了某个年轻人暴躁的声音。

    随着两名仓促穿好衣服的女子狼狈地逃出,院落房间里也显出了时维扬那张空虚、落寞而又愤怒的脸。

    远远近近的,周围这一片院子,这一刻都显得颇为安静。

    何文入城后,各方结束了前期的造势拉人,进入新的、更为激烈、也更为谨慎的博弈阶段。而在明面上,城市之中比武大会的大会场已经开始厮杀,每一日,不论是为了看热闹还是为了拉关系、搞串联,人们的舞台都已经聚集往更为热闹的公众区域,类似聚贤居内部的串联戏码,暂时已经告一段落。

    也是因此,随着日头的升高,原本入住这边、每日宴请往来的各路人马,眼下都已经去了城内以大会场为主的各个热闹场所——他们来到江宁,首先选择的自然是与平等王攀上关系,联络结盟,也相互之间更多的了解一番。

    而在这样的基本盘稳住之后,到下一步,人们自然也并不介意往更大的天地认识更多的英雄豪杰,说不定就有某方出价更高、某些生意更适合加入。反正至不济也能退回平等王这边,总之是不会亏的。

    但在另一边,自何文入城那天起,时维扬已经被关在家里数日的时间了。

    因为五湖客栈那次群殴事件,时宝丰震怒,当着众人的面将时维扬训斥了一番,随后打着给公平王出气的名义,对其执行军法,结结实实的打了二十板子。往外说屁股打烂了,人也下不了床,实际上当然只是一点小伤后关在了家中,令他不许再出去闹事。

    而自那天起,江宁城内的局势风云变化,各方的热闹一日更甚一日。旁人出得门去,回来之时说起外间精彩,擂台赛上的争锋,又或是某些暗地里的争端,兴奋不已。但原本一直处于风云中心的时二公子,此时只觉得自己被遗弃了一般,即便偶尔也有些吹捧之徒过来,赞其勇猛无畏,时维扬也总觉得对方在暗搓搓地嘲弄自己。

    宅家数日,到得九月初七这天,终于有些忍不了了。

    赶跑了两个不知他为何突然发怒的女子,处于贤者时间的时维扬感受着周围院子空落落的动静,心中一阵悲哀。随后叫来贴身的跟班:“这些人都出去了吧……外头的比武,就那么好看?”

    这样的送命题自然不好回答,好在那跟班也已经伴了他很长的一段时间,稍稍犹豫,方才说道:“其实,吴公子还在,这几日不知为何,没有出去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时维扬微微蹙了蹙眉,“琛南他……平日里朋友不少,为何没出去?生病了吗?”

    “那倒是没有,看起来好好的。”

    遭逢战乱、秩序崩坏的此时,社会各方的娱乐生活都比较贫乏。即便作为公平党高层二代这样的公子哥,平素要玩得比较开心,娱乐的基本模式也无非是呼朋唤友,聚众寻欢。这一来是气氛好,二来在这乱世中出门,弱肉强食,倘若寻欢作乐时遇上什么硬点子,大家聚在一块,也相互有个照应。

    时维扬口中的吴琛南,本就是与他相识多年的好友。幼时在一起玩得多,这两年时宝丰借着公平党的机会,从一个中等商人一跃成为天下顶尖势力的大头目,时维扬的地位便也水涨船高,身边吹捧者众,与这吴琛南在一起玩的时日,便少了许多。

    此时得知对方仍呆在这边,时维扬忙让跟班过去邀请对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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